百年前臺灣漢醫的防疫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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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COVID-19病毒在臺灣蔓延,125年前的臺灣也有過這種氛圍。1896年5月,鼠疫在台南爆發,10月又在台北大爆發,當時的台灣漢醫對於防疫的看法是什麼?或許會有人認為「漢醫」就是守舊而傳統,應該會反對現代醫學吧?在東亞許多地方或許是如此,但在臺灣並不是這樣。

《疙瘩瘟治法新編》(影本)封面

臺灣漢醫黃玉階在其《疙瘩瘟治法新編》一書中就提到「噴石炭酸水防疫」,並在書中指出石炭酸水「泰西名曰加波蚋霜」(即carbolisata的音譯),因此部份臺灣漢醫其實相當關心現代科學也具備相關知識。當時也常使用生石灰粉進行環境的清潔消毒,同樣在黃玉階《疙瘩瘟治法新編》書中也提到「可多用灰粉蓋在死鼠上」,再用畚箕掃帚掃到僻處埋於土中。香港鼠疫發生時也大量運用生石灰,並要求在棺材內撒佈,引發華人抗議,認為對死者不敬;而日本政府則是規定用石炭酸水而非石灰粉,或許在觀感上稍微良好一些。

臺灣漢醫早在1898年就有「隔離」概念。在黃玉階的書中就談到「此症既名曰疫即能傳染患者須當另居隔離」。這段文字本身非常奇怪,在過去醫學史的研究中,「疫」與「傳染」並沒有劃上等號。根據醫學史學者雷祥麟老師的研究,在《東三省疫事報告書》中總督錫良說:「始則官紳醫士不信疫之可以傳染」,也因為不信鼠疫會傳染,認為流行疫病何年無有,「疫」用中醫治法是很好治療的,而最後付出了巨大的生命代價。

「疫能傳染要隔離」與「醫士不信疫可傳染」這兩者之間有相當巨大的知識差距。回顧2019年新冠肺炎爆發的初期,臺灣曾向世界衛生組織電郵表示「個案已經隔離治療(isolated for treatment)」,然而世衛秘書長竟抱怨「臺灣電郵未提到人傳人」,引發爭議。衛生部長陳時中認為既然提到隔離,表示疾病會人傳人的情況「不言自明」。在英文語境當中,一旦提到「隔離」(isolation)即暗示疾病具有人傳人的傳染特性,1894年香港殖民地醫官(Colonial Surgeon)雅利士(Phillip B. C. Ayres)與國家醫院代理院長婁遜(James A. Lowson),在兩人共同署名致潔淨局(類似於衛生部的單位)的信件中使用的字眼就是「isolate」,表示他們發現了鼠疫患者並「立即隔離」。因此臺灣漢醫的「疫能傳染要隔離」這樣的觀念,非常可能也是接受了來自西醫的觀念。臺灣漢醫也不反對疫苗,根據鈴木哲造的研究,「打疫苗」根本就是當時部份臺灣漢醫的工作之一。

從以上的資料,我們可以說臺灣漢醫對於西方科學的接受與消化速度是非常快的,並不固守於「傳統」。日治初期的臺灣漢醫與對岸的中醫光就防疫知識上就已經出現很大的斷層。當然,百年前的臺灣漢醫隨著政策因素逐漸消亡,但現在新一代的臺灣中醫因教育制度的緣故,在學時期必修所有現代醫學的相關課程,絕對也如同過往臺灣漢醫一般具有整合傳統與現代醫學的能力。

面對COVID-19疫情,對於偏向第二線,以診所看診服務為主的中醫師來說,門診量大幅萎縮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事實,且在疫情正熱的此時此刻,減少移動,居家防疫可說是全民共識。但基本的防疫觀念,包括清潔消毒,傳染病隔離,疫苗注射等知識,在一百多年前早已經進入臺灣漢醫的知識庫當中,實在沒有什麼否定的可能,如果現在還有中醫師鼓吹武漢肺炎是瘟疫用中醫藥可治療(即便確實可治療,減少接觸不是更根本嗎?),不需打疫苗,只能說也算是某種程度的數典忘祖了。

註:雖然台灣研發了「清冠一號」這樣的中藥方劑,在臨床研究與開立處方的過程是「不對患者進行接觸診察,只要確定西醫臨床分期資訊及臨床醫護紀錄資料,並透過視訊進行確認後即可開立治療處方」。因此,我認為在疫情正延燒的當下,如果貿然推薦患者至中醫診所要求中醫師開立清冠一號方絕對會增加中醫診所不必要的風險。況且難免會有人存僥倖心態,想看看用中藥治療會不會好,免於採檢隔離之苦。我個人作為診所中醫師是很不樂見在這個關頭把「中醫能治疫」的觀點大加宣傳,因此試圖以這篇短文逆風提醒大家,減少接觸,隔離防疫是最能遏阻疫情蔓延之法,在此時逞中醫之勇絕非好事。中醫不是不能治,而是在此時必須先有基本公共衛生的概念,方為臺醫。

參考資料:
雷祥麟(2020),〈主權與顯微鏡:滿洲鼠疫的遏制,1910-1911〉,《科技醫療與社會》31: 213-252。
鈴木哲造,〈日治初年臺灣衛生政策之展開——以「公醫報告」之分析為中心〉,《臺灣師大歷史學報》37: 143-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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